青袍龙葵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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昭禅同人:《碧水吞麟》35回

【冬令染香之章】

 

前文合集见晋江:

http://www.jjwxc.net/onebook.php?novelid=2668288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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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:

日夜再漫长,毕竟会流逝去。

朝朝暮暮,找许多事情打发,不知不觉,也到了初冬。

 

这一年的洛阳,一入冬就很冷。

许多人都因为来不及保暖而冻病,洛阳城外炭火价格飞涨。——而大雪迟迟未下,天一直阴沉沉。

 

“啧!”

司马昭蹲在犬舍前,一边掰弄马肉干,一边发呆:

想起那年大雪纷纷,他邀请刘禅去狩猎的情景。

 

其实也未曾隔多久,不过是去年的事。

一经年,感觉已是上辈子一般。

 


他反反复复回味与刘禅所有的相遇,相处:


肥胖的黄兔子,野地里的熊,喷出白汽的骏马;

笼中的金丝雀,府上的大黑猫,

还有好吃的腌菜,肉梅,果渍,包子,糕点饼与青橄糖,……

 

犹如生动的动物园和盛大的午夜园游祭。

 


……

最后,司马昭叹了一口气。

回忆的趣味在于反刍细节。这是老年人才有的爱好。虽然过去短短的时光里,发生了那么多故事,——

 

但人变得爱追忆,总是因为开始发觉“没有未来”。

 

“刘公嗣。还是咱俩相依为命吧。”

司马昭将掰碎的马肉干扔进犬舍,窝在阴影里的一头快成年的小黄狼扑上来,开始大快朵颐。

 


这是司马昭从贾充手里救下的小狼。司马昭偷偷给它取名叫“刘公嗣”。

因为是个玩笑,于是乎,他绝不敢在人前呼唤他的宠物,——最后的结果是,连这小狼自己也未必知道它竟有这样一个名字。

 


天底下,只有司马昭一个人悄悄呼唤:刘公嗣。刘公嗣。

像一种不甘心的练习。

……

 

 

王元姬这天又去城外探望安乐公夫人星彩。

她最近在跟星彩一同研习剑舞,并且对星彩的书法赞叹不已。——


星彩的书法很像父亲张飞将军,神飞逸彩,丽虬流霞,简直不像女人的腕力,倒是公门男子中的上品。

 

每每得到星彩为她抄写的书经帖,王元姬会将卷轴摊开在膝盖上,就着灯火慢慢玩赏:

一手捧帖,一手挥动手指,慢慢模仿用力,沉思的姿态十分优美。

 

……


王元姬回来时,天终于开始下起一点儿薄雪。碎雪落在她的狐裘披风上。

她透过车窗帘,看见司马昭在府门口漫无目的地散步,知他是在等——

 


“天气真冷啊。”

王元姬才下马车,不等司马昭搭讪,先悠悠说道。

“那一边,两个人眼看都不好了。一个病得半死,一个累得腿伤复发。互相拄拐披衣喂药的样子,旁人看着真觉得心酸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司马昭望着王元姬。

那一边,自然说的是新安乐公府里的刘禅和星彩。

 

 

王元姬笑笑,知道他想问什么,不等他开尊口,又先道:

“病的是安乐公。”

“他身体一天差似一天。幸好有谯周先生推荐的从成都赶来的神医生,从前也曾给他们看过病。如今用汤药慢慢续着——”

 

又叹气:

“医生说,养过这个冬天,待春日初阳长了元气,也许就会好起来。希望如此吧——”

接过侍女递来的暖手小炉,王元姬和司马昭往府门里去。

 

 

司马昭突然心里一动:

“你觉得我也应该去探望吗?”

 

 

王元姬有点意外:

“你竟然肯去了?”

 

沉吟片刻,又说:

“我觉得你还是别去的好。免得撞见星彩——”

 

“什么话?!”

司马昭悻悻说道。

 

王元姬默然片刻,不知想到了什么,突然浅浅一笑。

她抬头,正色对丈夫:


“这……可不全是玩笑话。”

 

 

语调一如既往地优雅。

 

 

……

 

 

02:

 

司马昭从妻子这里,倒是偶尔能听到刘禅的近况。

 


星彩抱怨刘禅太不爱锻炼。所以体弱、一直病不停。


刘禅因为整天烤火取暖,于是命人做了一面巨大的纸屏风。他用彩纸剪出贴花,挑在屏风上玩影子戏,能模仿飞禽走兽,海中飞龙。——让星彩哭笑不得。

 

刘禅又突然雅兴大发,托人买了一柄花钿紫螺阮琴。

他慢慢自学,写照歌调,渐渐竟能在帘子后面模仿林下之人弹弦赋歌,大家都觉得很风雅。

……

 


“怎么到他是【雅兴大发】,说我就成了【心血来潮】——”

司马昭一面听,一面在炭火盆前剥着橘子,悻悻道。

 


王元姬正伏案书写,头也不抬:

“你的琴声如何跟他比?可惜他弹得再美妙,你又讨厌他,不肯去听——”

 


司马昭闷声将橘子放入口中,酸水刺腮疼:

“你……跟他们说了我‘最近也在研究诗书’吗?”

 

 

“我怎么好在外人面前,揭你的短呢?”

灯影晃动,王元姬慢慢用金拨子挑弄灯火,道。

 

 

“我研读诗书,怎么就是【短处】啦?”

 


王元姬笑道:

“你那样囫囵吞枣,鬼喊鬼叫,根本就不能叫做【研读诗书】。”

 

司马昭一怔,红着脸马上转变话题。——


他被妻子抢白这一句,没仗势恼怒,反而自羞于文学品止不足,开始絮絮叨叨解释“当年出战多,没有机会舞文弄墨“;


接着就开始吹”读书虽少,见识却未必不广”的牛逼。——东拉西扯,掩饰他的窘迫。

 


这个人常常被人忽略的,

正是他这种可爱善意的羞怯呢。

 

……

 

03:

 

 

冬季第一场大雪终于纷扬扬落下。一下就是五天。

因为雪太大,晏城封道,公门里停了几天假。越发闲得司马昭浑身难受。

 


他叫来几个旧友,大家喝酒吃羊汤焖肉烤炙。


这些北方人,围炉讲东吴人没见过雪的笑话;又笑话蜀地常年大雨,那里的男人看到晴天就觉得口渴,因为不能一抬头就喝到天落水——

 

只管开地图炮,没羞没臊;不知其中有几人见过大海,见过沙漠。

 

司马昭听这谈笑,高兴一阵,感慨一阵。

每每不经意,又会发现有太多的“陷阱”……让他思念那个人。

 

【蜀地】【成都】【前朝】……都早是禁忌词;如今,听到【落雨】和【饮水】,也让人惆怅不已。

 

司马昭举杯走下主席,随着宴乐,摆袖如舞地在厅中逐个给朋友们敬酒。酒杯递到贾充面前时,贾充已经喝得满脸通红,有些不胜酒力了。

 

“公闾,满饮此杯——”

“唉,子上。莫把我当作千杯不醉之人。”

 

【喝不醉的人】。又一个锥心之词。

 


“快喝吧,难得今天能从你家那小母老虎手里,把你讨过来!”

司马昭作势拉扯他的袖子,众人哄堂大笑,贾充也苦笑,只好慢慢吞酒。

 

司马昭索性在贾充身边坐下,抓起贾充盘里没吃完的羊肉条放进嘴里。他一面吃,一面居然从这位好友的衣袖上,闻到一种几乎难以捉摸的淡淡芬芳。

 

妙不可言。

这熏香的气息幽苦清馥,令人想起白雪覆盖黑色的岩石。被霜雪压弯的庭院里的矮松,很适合雪天的风情。

 

最要命的是,这个气氛似曾相识。

闻之竟令人惘然若失……

 


“这是什么香?你自己配的?”

司马昭问道。

 


贾充一怔,笑着顾左右摆摆手。自罚一杯。

 

贾充有事瞒着他——司马昭翻了个白眼,懒得追索。

 

……

渐渐的,司马昭觉得身边有些不对劲,

但他说不上来是什么。

 

儿子司马炎最近突然开始学琴了。问王元姬把司马昭舍弃的那张好琴讨了去。

问他何故,这小子支支吾吾,低眉行礼道:

 

近来突然有机会听到很风雅的琴曲,心旷神怡,所以觉得君子应该通晓其中之道。

 

又说:听着琴声,会突然怀念起祖父司马懿——

追想祖父当年,便是很懂琴韵之人。司马家的人听音乐的天赋应该不错,舍弃可惜呢。

 

臭小子,言辞谨慎,装模作样。



另一面,

儿子司马攸自从过继给司马师以后,也突然开始心血来潮,翻出司马师的遗物长剑,开始比划练习。

 

司马昭很高兴,觉得这有一份可贵的孝心在里面。问他为何改换兵器。

 

阿攸揉着鼻子,笑嘻嘻地说:

最近看到有人将(细长剑)这样的武器挥舞得又好看又有威力,风度潇洒,所以准备好好学呀。

……

 

司马昭点头称是,慢慢又觉得哪里不对。

他闷闷不乐。全世界都变得很可疑。

 


……

又过了半个月的某天。

司马昭因为公务夜宿殿上,居然着凉。


终于生了一点儿小病的晋王殿下打道回府,将自己裹进厚厚的锦被中,在床榻上如同一只华丽的大蛹,老老实实闷汗。

 

王元姬坐在他身边。

对着桌案上的铜镜,慢慢卸落自己束发用的宝石环,黄金朱钗。

 

 

 

“你们昨天怎么过的?——傍晚未至,突然下了那么大的雪。”

司马昭鼻子不通气,瓮声问道。

 

 

“大家昨天一起吃了烤肉和烧酒,蛮开心的。”

 


“都有谁啊?”

 


“我带着阿攸,阿炎去城外听贤士讲学。回来经过安乐公府,就顺道去探望一下安乐公夫人。正吃茶汤,天就开始下雪了。”


“雪下到紧时,突然公闾也来了,大家吓一跳。”

 

——(躺在床上的司马昭“腾”地坐起来。)——

 


”公闾说他之前曾向安乐公借阅了棋谱和闲书,如今来还。下雪了自然不能放他回去……“

 

”可幸安乐公的身体好了许多,兴致不错。于是大家开宴等雪停,投壶饮酒,执筹对弈,弹琴吟诗,作乐剑舞,实在很愉快呢。——”


“他家的宴会菜做得特别美味,你是知道的。”

 (简直无异于补刀)

 

王元姬娓娓道来,把聚会的场面说得宛在眼前。

她回想起昨天的情景,嘴角慢慢笑了起来——

 

“咣当——!!”

司马昭这边顺手操起床边一个小香炉,用力扔到地上。

 

“……你这是怎么了?”

 

“烦!”

司马昭恼怒又词穷,裹紧被子,在床上转身缩成一大团。赌气不看王元姬。

 

他紧闭双眼,内心有一头奔驰的藏獒,在发出惊人的咆哮:

 

妈的啊!!!

你们是不是人啊?!!!!


所有人都背着我,去跟他好!!!

把我置于何地啊!!!!

 



 司马昭心里真委屈。

但他到底什么都没敢说出口。

……

 

 

【番一】

 

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搭在锦被上。

王元姬坐在床边,轻轻推着大蚕蛹一样蜷缩的司马昭,叹了口气。

 

“子上。这样不好吗?“




”莫管心里喜欢不喜欢,面上也一团和气,友睦相好。聚在一起还能饮酒说话——”

“不好吗?”

王元姬柔声道,像在劝他。


“这几个月,我一直不知道你跟安乐公置什么气。……”

 

 

王元姬话音微停,她当然听闻那些风波,但是她仍是【不知道】。

 

“我没有……”

果然,司马昭瓮声瓮气,脱口反驳。

 

“那就是了。何必任性呢?”

“你这样看着多古怪。难道竟不能体面一点?”

 

王元姬这样劝人,也算是润物无声,非常体贴了。

公门豪族出生的她,以为最有说服力的三个词汇,一是【风雅】,一是【风度】,再就是【体面】。

 

淡泊念里偏私,按住心头喜恶。

静如娴水,波澜不惊,丝毫不漏心中意。

这是雅士贵族们从小的训练。

 

君子面上和悦,主宾礼仪相当。

这就是【体面】。


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藏不住,

和村野的泼妇蠢汉又有什么区别呢?

 

 

但她不知,自己正碰上司马昭痛心之处。

 

 

“我偏要任性。不想见谁,就不见谁!”

“你喜欢见他们家那位夫人,我从不曾拦着你去!——”

 

 

“我他妈手持天下兵马,赐九锡,身为晋王。还不能古怪一点啦?!”

 

司马昭气势汹汹地从床上跳起来,咆哮到一半,看着妻子的眼神从惊讶,渐渐变为【又来了】的冷漠——

 

“好啊,那随便你。”

(你开心就好咯)


“你……”

 

司马昭结舌,知道自己没道理,顿时嚣张得无趣。


然而尊贵的晋王殿下依然赌气:

他卷起身上锦被,夹着枕头,将双脚套进软绒靴,站起身就走——

 

“子上,去哪儿?”

“我今晚要去书房睡!”

 

“你正病着呢,怎么好这样胡闹?”

“我要——挑。灯。夜。读。诗。书!”

 

要命,偏还把【诗书】两个字强调又强调。

强行文艺的司马昭,简直逆天。

 


司马昭走到门边,突然“仰手接飞猱”,顺手操起王元姬搭在衣架上的一件大袖外衣。他翻扬,裹在自己身上,披着就走出门——

 

“这又是哪一出?……你还有明皇帝(曹叡)之癖不成?”

王元姬这才提着裙子,追到门边问。

 

司马昭走得头也不回。

……

 

夜宿书房也不算自虐。

侍从鱼贯而入,行云流水般生好炭火,煨上热汤,铺好软褥,……

立刻一室温暖。

 


司马昭遣退旁人,对着灯发呆,果然夜不能寐。

等到夜深人静,司马昭才俯枕,将鼻子埋在女袍的袖子上……

 

果然,又闻到那个幽灵般,美好的熏香气息。

 


那是安乐公府内,刘禅调出的馨香。


香味激起五感,化为五通识。

司马昭几乎能看见,刘禅是如何从各种铜盘中小金匙挑香料,勾熬成一丸一丸,放在炉内醺热,迎合寂冷的冬景。

 


他想象妻子合袖坐在那芳香的厅堂里,接受府内供上的茶汤时……

这片袖子就这样浸淫在香气中,渐渐有染。甚至拂动时,扇起一缕香风。

 

这片袖子若有耳朵,也会听闻刘禅在帘后弹琴的曲声。

或在他们说笑时,听到刘禅低声,柔软的语调。

 

……

这片袖子多特别,因为它曾经【在场】。

 

 

而最好的是,这片袖子不会说话,也不会嘲笑他。

于是司马昭可以品味这袖上的馨香,遥遥以念想,捕捉无数碎片,在心里拼成一个模糊的身影。

 


他终于觉得【不再见刘公嗣】这件事情并非毫无意义。

为不见他,他才会这样珍惜袖上的残香,如同触及世间最珍贵的东西。

 

(未完待续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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